王銀世的自殺不但沒有喚起人們的良知,反而張淑君的罪行又增添了新的內(nèi)容,那就是“自絕于人民”。于是,她在受盡了欺凌后,最終被開除回家,而且被剝奪了行醫(yī)看病的權(quán)利。張淑君拖著瘦弱的身軀,含淚從商鎮(zhèn)衛(wèi)生院回到了商山腳下這個在她眼里曾經(jīng)美麗可愛的村莊,開始了另一種生活。在王塬村,她不但要承受體力上的考驗,更要承受心理上的考驗,一雙拿慣了聽診器、手術(shù)刀的纖柔的手,開始去握鋤頭锨把;穿慣了白大褂的單薄身子,開始擔擔子、背背籠。烈日下,寒風中,暴雨里,日復一日的超負荷勞動,她都慢慢地忍受了下來。那年她才35歲,正是人生的黃金年華,她可以回到上海,重新生活,可她沒有,因為家里除了上了年紀的婆婆外,還有沒成人的3個兒子,她是家里唯一的頂梁柱,為了老人和孩子,她必須學會忍受。為此,她學會了挖地、擔糞、挑水、上山砍柴等農(nóng)活,常常是天不亮就出門,進門時已是滿天星辰。多少次,她忍饑受餓背著柴捆在泥濘的山道上行走,跌倒了,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回到家里已經(jīng)變成了泥人,嚇得孩子哭著不敢認她。為了養(yǎng)活孩子,她起早貪黑采過野果,剜過野菜。為了維持生命,她吃過樹皮、稻糠,吃過白土、玉米芯炒面,吃過有毒的樹葉,因難以消化和中毒差點要了她的生命。就是這樣的非人生活,她堅強地與命運抗爭著,訴狀寫了一篇又一篇,都石沉大海,但她毫不氣餒,從沒放棄過為丈夫申訴。她堅信自己沒有錯,丈夫沒有錯,她更相信自己的政府,政府總有給他們平反的那一天。
為了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她逃過荒,討過飯,過起了東躲西藏的生活,看盡了人世間的眉高眼低,身心備受欺凌,就連村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都企圖占她的便宜,處處刁難她。再苦再累她都能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心靈所遭受的蹂躪與屈辱,在度過了多少個提心吊膽的漫漫長夜后,她不得不再次嫁人。好在她所嫁之人是個豁達、質(zhì)樸的復退軍人,不但能保護她理解她支持她,而且恩愛有加,加之遠在上海的姐姐得知了妹妹的悲慘遭遇后,盡力救濟,才使他們一家挺了過來。
長眠商山
1978年,十年動亂的烏云終于被驅(qū)散,先是王銀世被平反昭雪,補發(fā)了工資,不久張淑君也得到平反,恢復了工作,接著兩個兒子先后被安排了工作。這一個接著一個的喜事,讓她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張淑君仿佛又回到了青春的歲月,愛說愛笑、愛唱愛跳的秉性得以發(fā)揮出來,逢人就說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人民的政府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遇到重大節(jié)日,她會像青年人一樣,載歌載舞歡聲笑語。工作上,她更是如魚得水,再苦再難的事情,她都搶著干,從不推諉,那種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的品德,博得單位領(lǐng)導與同事一致好評,直到1980年她光榮退休。
退休后的張淑君并沒有追求頤養(yǎng)天年的安逸生活,而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地為鄉(xiāng)鄰辦好事之中,她在照顧好老伴和孫兒孫女的生活之外,盡力為鄉(xiāng)鄰當好義務衛(wèi)生員,村子里誰有個頭痛腦熱,都來請她,而且隨叫隨到,即使那些當年整過她的人,她也不記恨,那種虛懷若谷的情懷,博得了鄉(xiāng)鄰們的普遍贊譽。
張淑君就是這樣享受著晚年的幸福生活,直到2003年冬季,才像一頭疲憊的老牛,無疾而終地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她,享年78歲。
采寫完這些文字,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反復回味著張淑君悲苦的一生:如果不是中日戰(zhàn)爭,她的人生將是一種怎樣的結(jié)局?如果沒有黑白不分的“反右”運動和十年動亂,人人都能安居樂業(yè),王銀世就不會早早地撒手人寰……但人生沒有如果,留給人們的只有反思,只有教訓。所幸的是,我們的國家已經(jīng)走出陰霾,一個高度發(fā)達、高度文明、高度民主的國度已經(jīng)建立,她帶給人們的將是文明和諧、幸福美滿的新生活。帶著這一欣慰,我與張淑君的大兒子王中平先生再次來到張淑君的墓前,在草長鶯飛的融融春日,獻上我最真摯的祝福,遙祝他們在天國里幸??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