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憶了1980年吳先生講“中國畫圍墻終有一天會打破”的情景,他不無感慨:“我是是非之人!”接著談起“筆墨等于零”的爭論。
他說,“不少人根本沒看全文,甚至沒看過我的文章就參加爭論。我講的是沒有內(nèi)容、沒有精神、無病呻吟的筆墨游戲等于零。而我研究石濤的《畫語錄》,談齊白石的‘學我者生’,都涉及到前人的成果與我們今天創(chuàng)造的關系”。
我遞上帶去的作品集請他指教。他仔細地看畫冊,當看到我作于1994年的《魯迅胸像》后脫口而出:我到現(xiàn)在沒有見過做魯迅像做得好的。我知道他對我的“魯迅”不滿意。我問:“熊秉明的《魯迅》怎樣?”他說:“那當然好,秉明深刻理解魯迅。原稿保存在我家里。”他又反復翻畫冊,停在了《蠶桑專家》和《齊白石》兩張作品上,“這很好!在模糊中傳達精神,是你的特點”。
吳先生講真話,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受批評,也獲得鼓勵。他的意見促進我反思,對我的發(fā)展有了新的啟迪。
創(chuàng)新者總有是非,講真話者也常惹是非。吳先生倔、真、直,可能正是他成為“是非之人”的一個原因。
讓榮譽來得晚些
吳先生問我,“你是不是喜歡羅丹?”又告訴我,“秉明有很多思考,他沉靜”,“中國古代雕塑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
確實,有一階段我對羅丹心摹手追。吳先生的話令我深思。他是立足于中國詩性文化,與西方現(xiàn)代主義對語。他不希望看到我成為“羅丹”形式的翻版,翻版就是“筆墨等于零”。熊秉明先生是吳先生的同窗摯友,吳先生對他的推崇,也為我們今天的雕塑家提供了一種價值取向。熊先生學養(yǎng)廣博,通哲學、文學、藝術理論、雕塑、繪畫、書法等,又大器晚成,這使他的作品凝重、深厚。
吳先生倡導學習民族文化精粹,是對當前學院以西方教學體系為標準的一種批評。他的代表性作品《楚國兄妹》傳達了他對古代雕塑,特別是漢俑造型的深刻理解和對遠古神韻的欣賞。他的《樂山大佛》則表現(xiàn)出他對佛教造像圓融、自在特點的融通。
2006年的一天,我接到吳先生的電話:“我看到了你最近一些作品,有些重復自己。不要停留在已有的成績上……你功底深、形式感強,正處于創(chuàng)作的好時期,要不斷向前。減少社會活動……讓榮譽來得晚些。”
有一次,我告訴吳先生我去了熊秉明先生的工作室,又拜謁了熊先生的墓。
吳先生沉默許久,嘆了口氣:“秉明可惜走得太早了……”
而今,吳先生也走了。應當說他沒有遺憾,因為中國畫的圍墻逐漸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