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南書堂 馬澤平 通訊員 馮江慧
洛惠渠滋養(yǎng)下的洛南縣城
游客在洛惠渠紀念館參觀
“掛壁天河”洛惠渠
曾經干旱的梁塬如今產業(yè)興旺美如畫
幾十萬年前，秦嶺南麓，洛南猿人聚族而居，繁衍生息，用智慧和勇氣創(chuàng)造了遠古文明。
5000年前，洛水之畔，元扈山下，黃帝史官倉頡首創(chuàng)28字，終止結繩記事，為后人播下敢為人先的思想之種。
65年前，面對“苦瓜梁塬黃柏川，吃水更比吃油難”的困境，洛南舉全縣之力，絕壁鑿石，歷時一年，修出了一條63公里的“掛壁天河”——洛惠渠。比舉世聞名的紅旗渠的修建早了兩年。
幾十年過去了，洛惠渠一直靜靜地滋養(yǎng)著這片土地。
它是一條渠，但又不只是一條渠。它承載著人們堅忍不拔的勇氣、甘于奉獻的精神和不懈奮斗的豪情。
絕壁“摳”渠，改變一方人命運的創(chuàng)舉
在洛南縣四皓街道張村張華峰家的水池旁，豎有一塊石碑，碑文是：“五九年不一般，洛河水上梁塬，從此飲水不犯難，萬畝旱地變良田……想當年，三更半夜翻身起，日上三竿挑回水一擔……開隧道鑿炮眼，架高橋劈荒山，幾十名英雄把生命來奉獻。愿兒孫永遠牢記洛惠渠建設難，不忘珍惜生命之水每一天。”碑是張華峰的父親張明哲刻立的。
碑文寥寥數(shù)語，字字鏗鏘、句句千鈞。張華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擦拭一遍石碑，讀上一遍。“我家房子前后重建了兩次，但石碑絲毫沒動，這是父親留下的傳家寶。”張華峰說，為梁塬修渠引水是父親一輩子最驕傲、最光榮的事。
梁塬，是位于洛南縣城以西、洛河之南的一片綿延40多華里的坡塬。四十里梁塬溝壑縱橫，形成10萬畝耕地，由于洛河水上不去，這里的特產不是莊稼，而是一個字：旱!
“四十里梁塬十年九旱，農民靠天吃飯，遇上大旱年，父母就帶我們出門去討飯吃。”回憶當年的缺水之苦，張明哲連連搖頭。他清晰地記得，曾經有個小伙子跑到十幾里外的洛河去挑水，好不容易挑回來，扁擔穗子斷了，水倒了一地，小伙子受不了家里的責罵，上吊死了。
其實，65年前，遭受干旱之苦的不僅四十里梁塬上的52個村落，還有洛南縣城幾萬居民。
水，人們日日夜夜的渴望，世世代代的執(zhí)念!
1958年9月，聽說縣上組織人力要給梁塬鑿渠引水，張明哲二話沒說，背著被褥，帶著磅錘，一頭扎進了保安鎮(zhèn)的崇山峻嶺中，和工友一塊睡地鋪、喝稀飯、吃酸菜……
張明哲老人回憶，修渠最難的工段叫老虎嘴，山崖垂直而下，沒有立足之地，打炮眼時需要用繩子把身體吊在半空，跟蕩秋千似的，雙腳借蹬崖壁之力，一錘一錘打炮眼，一個炮眼甚至要打幾百上千錘，為了節(jié)約時間，飯都是吊在半空吃。
有一次，張明哲吊在半空點炮捻時，距他不遠處的另幾個炮捻子已經被工友點燃，隨著震天的爆炸聲響起，大家發(fā)現(xiàn)半空里的張明哲不見了。“張明哲——張明哲——”工友們大聲呼喊著，都以為他被炸死了!誰知，張明哲竟被爆炸的氣浪推到了巖石側面，才撿回了一條命。工友們看到張明哲從懸崖邊探出頭來時，欣喜萬分，而死里逃生的張明哲拍拍身上的灰土，笑著說：“閻王說了，水渠不修成，他不收我!”
炮炸老虎嘴，4名工人排啞炮，一去不回;劈開龍山巖，30名群眾13天不下山崖，晝夜作戰(zhàn);開鑿神仙洞，施工隊員為趕進度巧打豎井，開辟多個工作面;搶通流沙臺，工人們組成人墻，阻擋流沙……
洛南人民靠著不怕犧牲、不達目的誓不休的“犟”勁，硬是在懸崖峭壁“摳”出一條水渠來。21名工人寶貴的生命長留在了這里，100多人落下終身殘疾。
1959年底，甘洌的洛河水從總干渠一瀉而下，流進了干旱的梁塬，張明哲和工友們喜極而泣。人們?yōu)榧o念洛河水惠及百姓，取名洛惠渠。
隨后兩年，洛惠渠經過兩次大型改擴建，又“長藤結瓜”式沿渠建設了辛岳水庫、鼓樓河水庫、李村水庫。自此，全長63公里的洛惠渠全線貫通，徹底解決了10萬群眾飲水灌溉問題，被譽為“生命渠”。
當年，洛惠渠水引上保安鎮(zhèn)元扈山時，山下的廟地村，成了商洛首個使用噴灌技術的村莊，村民一遇旱災就得外出討飯的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
“我七八歲剛記事時，地里就用上了噴灌了，直到現(xiàn)在還用著，有了水澆地，幾十年村上沒缺過吃的。”廟底村黨支部書記張建兵說完，走進田地，擰開噴灌閥，水霧氤氳得像一片祥云。
和廟地村一樣，四十里梁塬10萬多畝旱地搖身一變，成了大糧倉。一個個村子徹底告別了“三更半夜翻身挑水”的歷史，群眾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洛惠渠，重新點亮了人們的曙光，成為洛南人民創(chuàng)造的一大奇跡。1960年，河南建設者在修建紅旗渠前，看到《陜西日報》刊登了《治山水心雄氣又壯，四十里旱塬變水鄉(xiāng)——洛南勝利建成洛惠渠》的消息，大老遠來到洛南考察學習。
歲月催人老，轉眼一甲子。當年修渠的功臣們許多已經作古，但人們不會忘記他們感天動地的故事。
以水蓄能，打造富民興縣產業(yè)帶
9月25日清晨，洛南縣四十里梁塬色彩斑斕。放眼望去，到處一派豐收景象：煙田里人頭攢動，蔬菜棚內笑語不斷，圈舍里牛羊成群……
四皓街道中心村黨支部書記樊亞鋒，早早鉆進村里果蔬產業(yè)園，和村民一塊忙著采收蔬菜。近期，村上蔬菜銷售每天收入都在萬元以上。
此時，樊亞鋒的父親樊世榮如往常一樣，一起床就到洛惠渠支線上走走看看。從洛惠渠管理處退休后，他義務看護家門口水渠快20年了，從未間斷。他沒想到，自己和洛惠渠結緣一輩子，鑿渠、巡渠、護渠，現(xiàn)在還把兒子也“拴”在洛惠渠旁。
樊亞鋒的童年，是父親巡渠路上，背在背上長大的。在他的眼中，洛惠渠和他一樣，都是父親百倍呵護的生命、父親的夢想和未來。
2000年，26歲的樊亞鋒擔任中心村村委會主任時，村子的發(fā)展狀況排在十里八鄉(xiāng)的“尾巴梢”，村民生活非?？嘟埂?ldquo;當時村里全是泥巴路，只有架子車寬，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樊亞鋒說，村里9個組有5個組不通電，全村只有一個變壓器，因為窮，村里經常有人偷電線賣。
樊亞鋒躊躇滿志，埋頭苦干了一年后，看到村子變化甚微，打起了退堂鼓，準備出門打工掙錢。樊世榮拉著兒子的手說：“娃呀，當年修洛惠渠困難多大，洛河水不是照樣乖乖上了梁塬，有水就有希望，你怕啥?”
是啊，與父輩們懸崖鑿渠相比，自己面前的困難算個啥?樊亞鋒心一橫，帶著村干部沒日沒夜地干，修路、拉電、建大棚……幾年下來，樊亞鋒臉變黑了，人變瘦了，媳婦心疼讓悠著點干，他黑臉一擰，甩出一句話：“父輩們發(fā)誓洛水上梁塬，我誓要梁塬生金蛋。”
村民發(fā)展產業(yè)信心不足，樊亞鋒夫婦用自家房子抵押貸款，帶頭種植烤煙，當年收入20萬元，讓村民看到了致富的希望。經過數(shù)年發(fā)展，中心村烤煙和大棚蔬菜種植已成為群眾發(fā)家致富的主導產業(yè)。近年來，中心村依托洛惠渠積極打造生態(tài)農業(yè)產業(yè)帶，建設了果蔬產業(yè)園、觀光游樂園、康養(yǎng)生態(tài)園，實現(xiàn)了集體有項目、戶戶有產業(yè)、人人有收入的愿景。2023年，中心村人均純收入1.4萬元，村集體經濟當年增收50萬元。
一渠清水流，生得萬桶金。
坐落在四皓街道的洛南縣嶺南生物科技產業(yè)園，是目前西北地區(qū)規(guī)模最大、設備最先進的食用菌智慧工廠，可年產2000萬袋香菇菌棒，從食用菌拌料、裝袋、滅菌、接種，全程實現(xiàn)了自動化。菌棒除滿足全縣16個鎮(zhèn)(街道)生產需求外，還出口日韓等12個國家，年產值超過1億元，每年創(chuàng)匯5000多萬元。
“產業(yè)園是用水大戶，每年用水量12萬噸以上，食用菌棒生產對水質要求高，當初選址，就是奔著洛南的良好氣候環(huán)境和洛惠渠優(yōu)質水源來的。”嶺南生物科技辦公室主任羅紅洛說，在嶺南生物科技產業(yè)園的帶動下，目前洛南有2萬人從事食用菌種植，年產值近8億元。
洛南是“中國核桃之鄉(xiāng)”，在古城鎮(zhèn)蔣河村，中國“核桃王”樹齡高達500年，至今仍蒼勁挺拔。洛惠渠建成后，核桃種植遍地開花，開啟了核桃發(fā)展的黃金時期。
家在永豐鎮(zhèn)的董兆斌，從種核桃，到販核桃，再到創(chuàng)辦公司進行核桃深加工，他對核桃情有獨鐘。誰承想，這個本分的農家娃，不僅研究核桃新品種，還讓700多噸商洛核桃“坐著”西歐專列走向了世界……
10年前，董兆斌被一則美國紅仁核桃的消息所吸引，便萌生引種想法。2015年4月，他不顧家人反對，籌資60萬元，從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引進100株紅仁核桃嫁接苗，歷經數(shù)年終于試種成功。紅仁核桃落戶洛南，填補了國內核桃新品種的空白。如今，紅仁核桃已在商洛許多地方安了家，結了果。
隨著核桃產業(yè)的不斷壯大，洛南縣建成了西北核桃物流園，構筑起“買全國、賣全國”的交易新格局。目前，洛南縣核桃種植面積已逾70多萬畝，從事核桃產業(yè)超10萬人，“洛南核桃”品牌價值高達30億元。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依托洛惠渠滋養(yǎng)的好土地，生長的大豆品質優(yōu)良，傳統(tǒng)的洛南豆腐，逐步走出陜西，走向全國。由于市場很好，許多年輕人也開始從事這一行業(yè)。
王洋就是其中之一。大學畢業(yè)，王洋帶著知識和夢想回到家鄉(xiāng)。短短幾年里，她將家里傳統(tǒng)的豆腐小作坊做成了商洛市豆腐食品龍頭企業(yè)，僅公司旗下電商團隊的銷售額一年就超過1200萬元。如今，王洋又有一個更大夢想，她正在籌劃打造集豆制品研發(fā)、生產、銷售、旅游觀光于一體的洛南豆腐產業(yè)園。
一塊塊小豆腐，洛南縣硬是做成了年綜合產值超2億元的產業(yè)，使它真正成了群眾增收的“軟白金”。
接續(xù)奮斗，譜寫高質量發(fā)展新篇章
奔騰不息的洛惠渠，蘊含著豐富的物質養(yǎng)分，更蘊含著無窮的精神養(yǎng)分，為一代代人提供了接續(xù)奮斗的力量源泉。
1956年，面對身邊湯湯東去的洛河水，時任洛南縣委書記馮培智在日記中寫道：“四十里梁塬長期缺水，許多農民出門討飯吃，如果能引洛河水上梁塬，這個問題就能解決。”時任縣長張東聽到老百姓編的順口溜“洛河水，不澆田，流到河南澆竹園”后，不斷叩問自己：“洛河能澆河南的竹園，為什么就不能澆我洛南梁塬?”
但那時，洛南縣一年的財政收入僅為183萬元，而修建洛惠渠材料費就要850萬元。還要面對施工設備落后、物資短缺、糧食緊張等難題，搞大型建設何來底氣?
夢想就是底氣，信念就是底氣，敢干就是底氣。
從1958年9月開始，馮培智、張東二人輪流吃住在工地上，帶領幾萬洛南兒女，為水而戰(zhàn)。沒有設備，就帶領群眾用最原始的鋼釬鐵錘、扁擔籠筐;沒有物資，就組織群眾白手起家，在工地上辦石灰廠、炸藥廠、機械廠;沒有糧食，不等不靠，動員黨員干部捐，群眾自己帶……
新中國成立10周年之際，洛南人民歷經千辛萬難，如期給祖國送上一份最珍貴的生日禮物——洛惠渠。
進入21世紀，洛南縣城人口劇增至20萬人，洛惠渠自流引水已無力承載經濟社會蓬勃發(fā)展的需求。
2011年，洛南縣投資2.6億元，歷時6年在洛惠渠渠首建成張坪水庫，與洛惠渠灌區(qū)現(xiàn)有3座水庫一起調蓄供水，徹底消除了幾十萬群眾生產生活供水不穩(wěn)定的隱患，成為當?shù)乜沙掷m(xù)發(fā)展的重要支撐。
如今，如何把洛惠渠孕育出的寶貴傳統(tǒng)接續(xù)下來，成為縣委、縣政府一班人常常思考的問題。
2023年7月1日，縣委書記楊長江帶領縣級領導班子在洛惠渠紀念館開展主題黨日活動時，現(xiàn)場拋出了“三連問”：
如果當年修洛惠渠的事放到現(xiàn)在，我們縣委、縣政府敢不敢作這樣的決策?如果這個事情放到現(xiàn)在，我們有沒有能力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把洛惠渠建成?如果這個事情放到現(xiàn)在，我們能不能把這么多的干部群眾迅速集結起來?
自2021年擔任縣長，楊長江就開始思考這些問題。為此，他經常登上洛惠渠干渠，走進洛惠渠紀念館，去尋找答案，也是在尋找治理一方的精神力量。
群眾期盼已久的新建第二高級中學原計劃于2022年9月投入使用，但因多方原因，裝修施工斷斷續(xù)續(xù)。當年4月份，楊長江了解情況后，立即組織相關部門到工地召開現(xiàn)場辦公會，當場協(xié)調縣級財政資金解決難題，并制定了縣長隔天去工地、分管縣長每天去工地、教育局局長吃住在工地的工程督辦制度。從那時開始，工地聚起了上千人的勞力，采取三班倒方式施工，白天黑夜不停工。以楊長江為組長的督辦組也說到做到，按時進駐工地，現(xiàn)場解決了許多實際問題。9月6日，學校如期開學，籌建處工作人員感嘆說：“當時缺資金，落下的工程又太多，如果沒有縣上領導雷厲風行的作風，即使再給一年時間也難開學。”
為了解決城區(qū)學位緊張、大班額、教育教學用地不足等問題，洛南縣近3年教育投入10億元，平均每年投入3億多元，城區(qū)中小學、幼兒園由12所增加到20所。
上學難解決了，看病難也在同步解決。洛南縣醫(yī)院和中醫(yī)醫(yī)院都是20世紀建設的老院區(qū)，布局不合理、床位不足、醫(yī)療設備落后，群眾看病難問題突出。2023年，縣上投資13億元，啟動了兩個醫(yī)院的遷建項目。目前，縣中醫(yī)醫(yī)院已進入裝修階段，縣醫(yī)院已經開始建設。建成后，兩所醫(yī)院將實現(xiàn)醫(yī)療與康養(yǎng)一體化，更好滿足全縣群眾日益增長的就醫(yī)需求。
怎樣才能把民生實事辦好，把好事辦實，辦到群眾心坎上?
2022年，洛南縣推行“有事你找我”工作機制，將縣委書記、縣長、縣直部門、鎮(zhèn)、村主要負責人電話在公共場所集中公示，方便群眾撥打熱線電話反映訴求。“有事你找我”搭建起了政府和群眾之間溝通的橋梁，推動了黨委、政府工作重心下移，解決了一大批群眾身邊的急難愁盼事，深受群眾歡迎。
唯有實干，才能發(fā)展。今天，洛南城鄉(xiāng)建設煥然一新，56個老舊小區(qū)改造完成，街道架空通信線纜落地入廊;新建的華陽大道、柳林大道沿縣河伸向遠方，一個個精致的城市口袋公園點綴其間;倉頡小鎮(zhèn)、音樂小鎮(zhèn)、北斗美麗鄉(xiāng)村、洛惠渠紀念館讓游客流連忘返，“漢字故里、康養(yǎng)洛南”正成為流量熱點。
在這片土地上，到處煥發(fā)著生機與活力，老百姓的獲得感、幸福感與日俱增。
洛惠渠水依然靜靜流淌，人們滿懷信心創(chuàng)造著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