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小散”怎樣跑外貿
　　 ——遼寧海城市西柳市場中小微商戶外貿生態(tài)調查 本報記者 孫潛彤

　　便利中小微企業(yè)外貿出口的“市場采購貿易方式試點”花落遼寧省海城市西柳市場，填補了東北地區(qū)空白。東北各地服裝鞋帽等批發(fā)市場的經(jīng)營戶再也不用借船出海了。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跑外貿不是東北人的強項，特別是對中小微散戶來說。小小西柳鎮(zhèn)能不能顛覆這個固有的印象？國家便利化貿易的政策東風，給西柳“小散”帶來了哪些改變？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下，他們在做著哪些努力？經(jīng)濟日報記者近日來到西柳鎮(zhèn)，看看他們的幸福，也聽聽他們的煩惱。

　　年末歲尾，通常是遼寧海城西柳服裝市場出口貿易的淡季，2021年底，報關員任宏健卻十分忙碌。他向記者展示手里厚厚的報關單說：“國家批準西柳市場采購貿易試點，好像給個體工商戶打了強心劑，外貿出口在淡季出現(xiàn)井噴，咱們忙著也高興?！?!--畫中畫廣告start-->

　　試點為啥這么香？西柳商城A座1393檔口經(jīng)營男裝的王文凱道出緣由：以往擁有進出口權的公司才能跑外貿，現(xiàn)在門檻放低，個體戶就可以直接報關出口；特別是對于訂單小、貨品雜的“小散”來說，今后可以與大戶（指公司）組柜拼箱出海，既享受免征增值稅政策，又省去了逐一報單通關的麻煩。

　　記者深入采訪下來，采購貿易便利化改革的好處和存在的難題似乎不止表面這些。

　　不再為他人做嫁衣

　　“假如沒有西柳這個試點，東北經(jīng)營服裝出口的個體戶還得像以前那樣借船出海，把服裝倒一手，賣給南方采購商或渠道商，貼上人家的標簽再外銷?！眲疟埔拢ê３牵┯邢薰究偨?jīng)理劉強認為自己是試點政策的最大受益者。

　　回首一年前還沒有進出口權的日子，劉強覺得自己是辛辛苦苦給別人做嫁衣。例如，一件棉服向海外客戶做直銷，平均能賣到80元，而賣給國內渠道商輾轉出口，只能賣到75元左右。一件棉服的售價雖只差幾元錢，但100萬件呢？

　　劉強認為現(xiàn)在服裝貿易競爭激烈，每一毛錢都得精打細算?！皟蠕N日子不好過，雖然毛利大于外銷，但尾貨處理和庫存壓力實在吃不消，而面向海外直接出口，都是按訂單生產(chǎn)，沒有庫存壓力。”劉強說，面對新冠肺炎疫情沖擊，上規(guī)模的服裝經(jīng)營業(yè)主都得內貿外貿“兩個輪子一起轉”，能趕上國家扶持外貿的及時雨是幸運的。

　　2021年出口額已超過1000萬美元的勁豹制衣，顯然外貿“輪子”轉得更快些。劉強不無得意地說，“這兩天會談一位德國客戶，他先后隔離了一個多月就為到中國見我一面”。

　　咋有恁大魅力？

　　“因為質量好啊?！眲娦Σ[瞇地領記者參觀企業(yè)的棉服展廳，還把棉服的里子翻開強調：“這修邊，這面料，這做工，杠杠的！”劉強有一點很自豪，勁豹制衣現(xiàn)在擁有自己的品牌，獲評中國服裝成長型品牌和遼寧十大男裝品牌，在歐洲銷售也不用貼別人的牌子。

　　“給點陽光就燦爛”，海城市商務局市場采購服務中心主任李曉民如是概括西柳人捕捉商機的敏銳度。要不，為啥東北首家試點就選在西柳呢？李曉民介紹，目前西柳市場中小散戶跑外貿還享有諸多便利。一是增值稅免征不退，以前個體戶多因無法提供原料采購及加工環(huán)節(jié)等的增值稅發(fā)票而難以享受退稅待遇，即使上下游發(fā)票齊全也要等待1個月至3個月，現(xiàn)在直接免征增值稅，給商戶最直接的利好；二是外匯結算方便，允許個體商戶開立外匯賬戶，更支持人民幣結算，外商采購可以微信轉賬。

　　“快捷通關助力西柳更多中小微‘本地造’邁入國際循環(huán)圈?！贝筮B海關所屬鞍山海關關長王喆說，鞍山海關全力助推海城西柳市場采購貿易試點，系列扶持措施落地收到明顯效果。西柳服裝城自2021年6月29日啟動國家市場采購貿易方式試點，截至2021年12月21日，西柳服裝以新的市場采購貿易方式共申報出口1700余票，出口額2.2億美元，出口88個國家和地區(qū)，出口商品400余種。累計備案出口供貨商6037戶,對外貿易經(jīng)營企業(yè)達到44家。

　　2021年12月23日上午，“咔咔”……海關查驗關員給集裝箱掛上轉關施封鎖。目送裝載著大型集裝箱的貨車陸續(xù)駛出中國西柳專業(yè)市場集群監(jiān)管場所，任宏健長舒一口氣。經(jīng)他報關的又一批西柳服裝踏上了海外之旅。

　　西柳的“能人”們

　　小小的西柳鎮(zhèn)，藏龍臥虎。每個闖天下的個體戶都有很多故事。

　　2021年12月21日中午，來西柳商城上貨的批發(fā)商早已散去。A座2376是方允亮的檔口，趁著客流不那么密，72歲的方允亮抓過一把小凳子，悶頭吃盒飯。

　　誰能想到，40多年前西柳市場“還在娘胎里哩”，方允亮就已經(jīng)開始做褲子賣褲子，在別人掙幾十元工資的1978年，他就成了令人羨慕的萬元戶。

　　如何想到賣褲子？說來話長，蹚出路子的是東柳村農民丁岐山。丁岐山之所以敢冒風險也是不得已——他帶領的打井人員出了事故，賣掉了自家房子賠償還不夠。再三琢磨后，他跑到當時的鞍山百貨商場，買來“的確良”，又買回裁剪書，一家人照著書本學著剪裁褲子，再遛鄉(xiāng)去賣。

　　“那時候勞動一天才掙3毛錢，但是賣一條褲子可以凈掙一塊錢?！倍♂降陌l(fā)家“秘密”讓方允亮心癢了。不只方允亮，西柳公社各村的農民都跟著賣起了褲子。心思活絡的西柳人越聚越多，“一條褲子”成就了西柳市場最初的樣子。

　　俱往矣，幾經(jīng)改造嬗變的西柳市場，如今占地6平方公里，營業(yè)面積236萬平方米，商鋪2.6萬個，經(jīng)營從業(yè)人員8萬余人，市場經(jīng)營服裝鞋帽等32大類2萬余種商品，僅褲子年產(chǎn)銷就達到3.5億條，年貨物吞吐量155萬噸，年交易額逾800億元，一躍成為國內單體規(guī)模最大、設施環(huán)境一流的高端市場。

　　西柳的名氣吸引了不少海外客戶，主動“撞到”方允亮店里的就有來自俄羅斯、中東地區(qū)等地的客戶。方允亮不愛操心，“客戶只從我這拿貨，怎么出口我不管”。像方允亮這樣“守株待兔”的西柳商戶還真不少，接到的也多是小訂單。

　　姚蘭英不同，在西柳市場商戶中她屬于主動出擊型。參加國內外各種大型展銷會是姚蘭英攬外貿訂單的主要途徑。姚蘭英忙得腳不沾地，說好的采訪也因她去參加褲業(yè)博覽會而爽約。語音通話中，姚蘭英快人快語，“我參加第一次訂貨會就接了兩萬條褲子訂單，現(xiàn)在政府幫我們組團開拓外貿，每年的廣交會我都是?？?。外銷壓力倒逼我們上質量、做品牌，再也不跟在別人后邊模仿了”。

　　“握指成拳力量大！”西柳鎮(zhèn)鎮(zhèn)長呂剛認為，個體散戶跑市場創(chuàng)品牌很困難，互相壓價的無序、惡性競爭很容易淹沒個人的努力，這就需要在市場之手調節(jié)以外，加上政府推手。政府能做點啥？統(tǒng)一規(guī)劃集中產(chǎn)業(yè)區(qū)，建設智能化加工廠，對外統(tǒng)一打一張牌——西柳“北派服飾”，一家“吃”不了的外貿訂單可以多家協(xié)作。

　　近年來，西柳持續(xù)開展“北派服飾萬里行”“新銳服裝設計大賽”等品牌推介活動，引入國內外先進設計理念，建設了西柳服裝設計交易中心、外銷服裝展示中心等。重點培育品質優(yōu)良、價格適宜的大眾品牌，推動產(chǎn)品從功能化向時尚化轉變，全方位推進西柳區(qū)域品牌和自主品牌走向國際市場。目前，西柳培育本土服裝名優(yōu)企業(yè)100多家，自主品牌1000多個，有47個自主品牌被評為中國服裝成長型品牌。

　　疫情下的騰挪

　　以2020年為節(jié)點，西柳人的畫像截然分為疫情前和疫情后。

　　此前，西柳人拓展國際貿易雄心勃勃。

　　2017年，中蒙邊境口岸城市二連浩特西柳國際商貿城正式開業(yè)運營；2018年，西柳市場首個海外分市場在蒙古國烏蘭巴托啟動運營；2019年，新疆塔城巴克圖口岸，海城西柳服裝城在塔城絲路文化商品城完成了中哈邊境邊民互市的貿易布點，寫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實現(xiàn)互聯(lián)互市的重要一筆。

　　西柳服裝集團黨委副書記劉毅說，如果沒有疫情暴發(fā)，“接下來，西柳市場集群還將深入拓展開發(fā)‘烏蘭烏德—伊爾庫茨克—葉卡捷琳堡—莫斯科’貿易通道、‘霍爾果斯—哈薩克斯坦—中亞五國—歐洲’的新絲綢之路貿易通道，以及‘中國—阿富汗—埃及—塞內加爾’這條聯(lián)通非洲的海上絲綢之路。并準備沿線設立海外倉、物流分撥點、境外經(jīng)貿合作區(qū)?！笨墒?，現(xiàn)在西柳這些外貿布局基本都處于停滯狀態(tài)。

　　疫情也影響到西柳市場大本營。盡管市場開通了免費核酸檢測“綠色通道”，采購商、客流仍止不住地往下掉量。西柳2017年提出的3年站上千億級別市場的目標已經(jīng)落空了。

　　劉強把疫情的影響歸結為加大了時間成本和物流成本，他說：“物流成本攤到每件服裝上增加8元左右，運輸時間拉長半個多月，回款期拉得更長，對服裝這種季節(jié)性商品的殺傷力簡直是要命的?！?/p>

　　做了十幾年貨運代理的中瑞國際物流（大連）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張桐不斷感慨如今碰到的困難。他舉了個例子，一年多前，一個大柜（標準集裝箱）從大連海運到日本東京，運費只要100美元，而今飆升到1700美元。到歐洲的海運運價也有10倍以上的漲幅。碰上目的地塞港，擁堵20多天是常事。“你說冬天穿的棉服運到地兒，當?shù)厝硕即┌胄淞耍墼趺锤浿鹘忉?？”張桐說著說著，連連嘆息。

　　張桐覺得市場采購貿易試點是一個創(chuàng)新拐點，“作為一種高效、快捷、低成本的新型外貿方式，可以對沖一些疫情帶來的不利因素。我舉雙手贊同，期待改革政策可持續(xù)”。

　　“市場采購貿易試點不光是西柳的，更是東北的?！焙３鞘邢嚓P領導語氣中透著焦急。就在西柳周邊，遼陽市有佟二堡皮裝城，丹東市有戶外運動裝基地，葫蘆島市有泳裝市場，他們都有跨境貿易的需要。如何拉動遼寧省內乃至東北相關產(chǎn)品市場資源向海城集聚共享試點便利？西柳沒少自掏腰包打廣告，可是效果有限。西柳又先后開展了市場采購貿易主體備案登記、絲綢之路·西柳驛站海外拓展等多項工作，自己給自己定了“擴大市場集群外向度”等15項任務。

　　西柳之“誠”，還待更多感應。

　　線上交易日子咋樣

　　“穿上這款老得勁了，我自己也穿……”西柳個體商戶王明東和丹妮兩口子轉戰(zhàn)電商，做起直播帶貨，已經(jīng)有了125萬粉絲。

　　在西柳的服裝網(wǎng)批中心，3層樓的數(shù)百間商鋪內，正在直播的商戶比比皆是。西柳服裝集團曾負責電商推廣的田立申說，因為疫情“此起彼伏”，線下生意受到很大影響的西柳市場個體戶們紛紛轉型。電商交易額大幅增長，2020年達到132億元，2021年達到180億元。

　　為啥都是自己做主播不請網(wǎng)紅？王明東實話實說——請不起。一次直播的“坑位費”就要幾萬甚至幾十萬元，再給大網(wǎng)紅高達20%甚至30%的返點，等于是賠本賺吆喝。

　　“削平直播帶貨高門檻的辦法只有政府搭平臺?！碧锪⑸暾f，鎮(zhèn)政府出資建設直播基地很重要，謹防生產(chǎn)者的利潤空間被壓榨。他舉了網(wǎng)紅競逐“全網(wǎng)最低價”噱頭的例子，看似帶動消費，實則把生產(chǎn)商逼進了死胡同，要么“跑單”不能保供貨，要么偷工減料，受損失的還是消費者。

　　“上哪兒去找比低價還低的最低價？”劉強不禁反問。他說，以大眾消費為導向的西柳人已經(jīng)把勞動密集型服裝產(chǎn)業(yè)的微薄利潤點做到了極致。也正因為同質價廉，頭些年原本坐等西柳來上貨的南方客商近來紛紛到西柳來拿貨。極致是怎么做到的？夾縫中求生存的西柳服裝廠家，為了節(jié)省每月2000多元的人工成本，很多搬到了遼寧西部的偏遠鄉(xiāng)村，利用冬季農閑雇工來緩解用工荒。

　　電商乃至跨境電商的高門檻，使得生產(chǎn)端的經(jīng)營者望而卻步。西柳人多次嘗試鏈接跨境電商巨頭，均因所需投資巨大，無功而返。雖也有個體戶自己網(wǎng)上租鋪面鏈接海外的，因小語種人才匱乏，也僅做到少量覆蓋英語語種的國家和地區(qū)。

　　西柳市場決定培育自己的網(wǎng)紅。憑借規(guī)模，西柳服裝集團與快手、抖音、拼多多簽訂合作協(xié)議，免費向中小散戶提供培訓甚至送直播流量?！半娚桃惨?guī)范持證上崗，亂播亂說亂殺價不行，誰也不能砸西柳的牌子?！碧锪⑸暾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