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中央研究院院長蔡元培去世。學林同悼之余,隨之而來的問題便是下一任院長的人選。還好,當時已經(jīng)定下由中央研究院評議會先選舉院長候選人三位,再送請政府當局圈選其中一人任職的規(guī)則,只要依據(jù)規(guī)矩來,繼任蔡元培的人選,必然會順利產(chǎn)生。中研院是全國最高學術機關,它的院長,自然是學林領袖,具有高度的象征意義,誰來承繼斯職,并不是單純的學術人事,更不會只是一場“選舉”而已。果然,讓人好似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的政治魔手,就開始摩拳擦掌了。特別是當時黨國體制的首腦蔣介石,總是舞動著他的指揮棒,“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誰來當中研院院長,他當然意有所屬。幸好,評議會的組成分子都是學者讀書人,沒有誰愿意隨著蔣介石的指揮棒踏步起舞,反倒是本乎自由意識選出蔡元培的繼任者。政治力量“看不見的手”從來不放棄伸入學術界的動作;學界中人負隅強抗,即便不能一刀砍斷它,卻正是“獨立之精神”的充分展現(xiàn)。這段故事,就先從喜歡下手令“遙制”的蔣介石說起吧。
蔣介石是常常下手令給部屬要求“奉旨照辦”的政治領袖?,F(xiàn)存可見的蔣介石手令,固然以軍事領域為大宗,在其他方面卻也不少,涵蓋范圍極廣,具體顯示了他個人的關懷所在。舉例而言,1945年7月,當蔣介石讀《中央日報》,就下了手令痛責《中央日報》的編輯社論與“小評”的水平“幼稚拙劣,雖中學生猶不如也”,要求迅速調(diào)換編輯和評論者。1942年,蔣介石以手令要求研究公務員的制服、制帽,甚至于連女學生的標準發(fā)型,他也派下手令要求研究。蔣介石的手令一發(fā),往往讓各級軍政首長“疲于奔命”,只知道忙著應付他的手令,無暇處理一般正常業(yè)務。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些軍政首長對于蔣介石的手令,硬是不理不睬或是陽奉陰違。對他們的“抗旨”,蔣介石也未必能夠奈何。(參見張瑞德:《遙制--蔣介石手令研究》)
既然蔣介石總是以手令“下條子”來發(fā)號施令,對于誰來繼任中央研究院院長,他的作風,一成不變。沒想到,蔣介石這回竟踢到鐵板了,評議會的評議員,沒有一個人理會他的手令、奉行無違。傅斯年在1940年8月14日寫給胡適的一封長信,清楚地透露了個中曲折。
傅斯年向胡適述說道,當蔡元培去世之后,學界中人對于誰來繼任斯職,諸方各有議論,各家自有主張。例如,有人說地質(zhì)學家出身后來從政的翁文灝是合適的人選,卻同時也有反對者。不過,眾人矚望所及,“不謀而合”,都以當時正擔任駐美大使的胡適為最佳人選。如身為評議員的名史學家陳寅恪,便擬參加在重慶即將舉行的評議會,他是“素不管事之人,卻也熱心”,居然還“矢言重慶之行”,就是為了投胡適一票。當評議員陸續(xù)抵達重慶后,大家“憑空談到此事”,都說既然可以選出院長候選人三位,那么其中一票一定要投給胡適。傅斯年又與北京大學老同學也是1919年五四運動健將之一的段錫朋,以及擔任過北大法學院院長的法學家周炳琳談到選舉胡適的事,他們都說,“他選出來一定高興”,周炳琳還說,“有此honor在國外也好”。傅斯年更向胡適報告他和周炳琳談及此事的詳細情況:
我說:“你想,把適之先生選出一票來,如何?”他說:“適之先生最適宜,但能回來么?”我說:“他此時決不回來,此票成廢票。”他說:“這個demonstration是不可少的。”我又說:“那么,選舉出他一個來,有無妨害其在美之事?”他說:“政府決不至此,且有翁、朱、王等在內(nèi),自然輪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