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寫這些文人之所以用“仙”字概之,一方面是此人行為非常人能比——如李白,皇帝要召見,竟然衣冠不整,這是有失禮儀的,只有仙人才敢這樣造次;一方面表明一種羨慕之態(tài),因為杜甫自己做不到“仙”。這詩符合杜甫贊美李白的原意,但絕不是贊美李白不聽皇帝的召喚,藐視皇權(quán),不上“賊船”。杜甫作為大唐王朝的一個臣子,向來謹(jǐn)小慎微,斷然不敢欣賞和贊美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而且他寫這詩真是那樣“反動”,隨便有個官員在皇帝面前告上一御狀,杜工部不死也得掉層皮。
我之所以認(rèn)為這詩是寫李白醉后丑態(tài),還有一個基本的常理是,君權(quán)極隆之時,世上還真有天子叫不動的人?李白又不是皇帝的老爸老媽,也沒有手持免死金牌。倘若李白真有反骨,膽敢抗逆君命,會有好果子吃嗎?如果真是造成一種君臣嚴(yán)重沖突,而皇帝又能寬宏大量不予計較,那么在正史里,史官們會大書特書記上一筆,稱明君大度非凡??墒鞘窌锊]有此記載,看來李白還是沒有頂撞皇帝,只不過,對一個酒瘋子的邋遢無禮,皇帝一笑了之,誰會跟一個酩酊大醉的人較真呢?讀這詩的人,不自覺地美好化起李白來,真是一種意淫的解讀,分明不符合常理,不符合歷史。
有人搬出李白的詩句,“安能催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來證明李白不戀官場,這恐怕也是一種意淫的解讀。這是李被排擠出朝廷,由東魯南下漫游吳越時寫給友人的一首詩《夢游天姥吟留別》里的句子,是仕途失意的一句牢騷話,萬不能當(dāng)作李白多么清高的證據(jù)。李白只能算是假清高,你在王侯將相屋里賣笑陪聊,打躬作揖裝孫子,有肉有酒的時候,怎么不說“安能催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怎么就沒有想到保全人格尊嚴(yán)?等到被排擠出官場了,就清高起來了,誰信。
李白未入仕途之前絲毫也未顯出對仕途的清高,而且比誰都更加積極地“跑官要官”。從青年時代起李白就遍訪四川地方政要,并向這些官員索要“名片”,想要他們舉薦自己。此后,為了“十年寒窗脫青衿,一朝能為帝王師”,他玩起終南捷徑——隱居岷山待價而沽,廣漢太守慕名前去看望他,使他的名聲漸大。開元十三年(725年),25歲的李白出川漫游全國各地,到處推薦自己,都沒有被重用,在這些年,失落的李白只能以酒澆塊壘:“酒隱安陸,蹉跎十年”。十年后,他到了首都長安,寓居在玉真公主別館,期望“攀龍見明主”,然而仍無結(jié)果,其落魂孤苦不難想見,以至于大嘆,“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天寶元年(742年)初夏,李白被皇帝召見,咸魚翻身的欣喜一洗長期淤積的苦悶:“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皇帝給了李白一個翰林供奉,這是一個閑職,陪皇帝談詩論文、獻(xiàn)賦作詞的職務(wù)。也正因為李白當(dāng)?shù)牟皇菂⑴c軍國大政的大臣,而是文藝干部,有點小個性皇帝也就不計較了,“天子呼來不上船”也沒什么,倒是在這段時期里,李白寫了不少“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的詩歌。
李白就當(dāng)了這么一個閑職,最后還是被排擠出局,可見這官場的競爭是何其慘烈,在這個閑職上他不能有所作為,與他最初“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的愿望相去甚遠(yuǎn)。李白留在世人視線里的總是那個飄逸的謫仙人模樣,但從李白“跑官要官”的歷程看,他是個十足的官本位主義者,熱衷功名,以天子賞識為榮耀,以貴妃為之捧硯為夸炫,以權(quán)臣為之脫靴為自負(fù)。如若不信,這里講一個故事,李白騎驢過華陰縣,在縣衙前沒有下驢,被衙吏捉拿,縣令喝問他何許人。李白索筆作詩一首:“予生西蜀,身寄長安。天上碧桃,慣餐數(shù)顆。月中丹桂,亦折高枝。曾使龍巾拭唾,玉手調(diào)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想知縣莫尊于天子,料此地莫大于皇都。天子殿前尚容吾走馬,華陰縣里不許我騎驢?”活脫脫一個以勢壓人的家伙,華陰知縣被壓的趕緊賠罪,恭送他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