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華在重慶被擊斃那天,作家邱華棟在新浪發(fā)了一條微博:“周克華被擊斃了,可他為什么這么仇恨社會?……他這么干,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新聞結束的地方,是文學出發(fā)的地方。”
邱華棟的這幾個問號,提出的正是“文學”的問題。換句話說,假如新聞是以“答案”的面貌出現(xiàn),那么文學再次回到了“問題”。
在世界文學史上,有不少經(jīng)典作品最初的靈感來自于新聞報道。福樓拜的小說《包法利夫人》就是來源于一則關于一個小鎮(zhèn)上少婦的揮霍、出軌和自殺的簡短新聞;馬爾克斯小說《霍亂時期的愛情》的重要線索也有一大部分是依據(jù)一對美國老人私下幽會的新聞報道改編的。如果說,包法利夫人的原型在新聞里無非滿足了讀者對財富、性愛、自殺等狗血情節(jié)的興致,福樓拜在小說中則是在追問關于欲望、享樂、欺騙、背叛、懺悔等更多有關社會和人自身的問題。這些問題不像新聞報道的故事一樣容易解決,而是包含著無數(shù)的矛盾、不解、缺漏……文學的意義,恰恰在于它觸及了深淵般的真實——那個創(chuàng)傷核心。
現(xiàn)實社會中,新聞關心的只是惡魔的行為和事件,而文學關心的是惡魔的心理、環(huán)境、成長……撇開忠實性不談,新聞的主要形態(tài)是建構在一個簡化的邏輯框架之上的,這個框架刪除了所有的局部性蕪雜。在新聞那里,一方面暴力和血腥可以使這個故事滿足好奇心,另一方面任何暴力和血腥都必須納入一套事先規(guī)范好的邏輯框架甚至觀念框架內,不致讓讀者太難以忍受,或太出乎意料,甚至一個完滿的“結局”足以平息讀者已經(jīng)累積的不安。
但文學似乎是重新喚起了某種不安。相對于新聞的刻意簡要,文學彰顯故事的繁復與錯裂。原初新聞中的單一情節(jié)在文學中必然引向更糾纏的人際網(wǎng)絡,單一邏輯必然分裂成多重的、互相交錯的因素。這些都是文學更加關注的。這些形色各異的紛雜線索和層次比起表面的“事實”更具“真實”。也可以說,“真實”不是新聞所呈現(xiàn)的現(xiàn)象,而是現(xiàn)象之下無法被簡單事實及其邏輯所容納的無底深淵。而文學,作為問題的文學,正是在懸崖上,注視著那些懸浮或撒落在深淵里的生活碎片。
為什么邱華棟要對作家們發(fā)出呼吁?當前的時代,層出不窮的是對于震撼性事件的報道。但新聞報道往往淺嘗輒止,甚或欲言又止。前幾天在微博里看到有關哈根斯塑化人體標本展的消息時,我問了一個和邱華棟十分相似的問題:有誰會來寫這個題材嗎?莫言?余華(微博)?還是閻連科?不斷挖掘那個深淵般的真實,將震撼進行到底,或許是一個文學寫作者唯一能夠不辜負時代的方式。只不過像這樣的作品總是在我們的大眾閱讀中缺席。(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