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但管家里的人,還主動幫助他的學(xué)生甚至學(xué)生的家屬。有一次,一位師兄的妻子生病住院,家里沒錢,爸爸便拿出我和妹妹上學(xué)的學(xué)費,交了住院費。我曾經(jīng)寫過一首小詩:“……爸爸的手是畫畫的手、神秘的手,可以呼風(fēng)喚雨,改天換地。想什么,畫什么,要什么,有什么。爸爸的手是平凡的手、勤勞的手、智慧的手。給奶奶梳頭、洗腳、剪指甲,把病中的女兒從深夜背到黎明,給朋友燒菜、做飯、燉雞湯……”他教給我許多做人的道理。
“畫美,心靈更美”
1943年,我剛上初中,已經(jīng)有了基本的是非觀念。我們家里兄弟姐妹上學(xué),爸爸從不硬性要求成績好壞。但有一點,他對子女們的生活習(xí)慣、道德品質(zhì)非常重視。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張家的子孫后代有三戒:戒煙、戒酒、戒賭。因此,我們的大家庭中,沒有一人敢抽煙、喝酒、賭博。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報紙上看見一則有關(guān)爸爸的小故事,標題是《張大千——世界上最富的窮人》,我打心眼里贊成這一點。上世紀30年代到40年代末,爸爸常在各地開畫展,收入不菲,但奇怪的是,我們家并不富裕。根據(jù)爸爸的收入,我們家完全可以購置田產(chǎn),住豪門大宅,可我們的家卻“富可敵國,窮無立錐之地。”家里的住房,全是租借朋友的。
錢究竟去了哪里?大部分用來買古畫。爸爸不斷地鉆研、臨摹,特別喜歡一些藝術(shù)大家,如石濤、八大山人、唐伯虎、鄭板橋等人的作品。只要喜歡的,是真跡,爸爸就不惜重金買下收藏。漸漸地,他成了古畫的專家、收藏家和鑒定家。爸爸為了畫出自己的風(fēng)格,大膽向古人學(xué)習(xí),向民間學(xué)習(xí)。臨摹敦煌壁畫時,他不知花了多少財力、物力,還向銀行貸款,聽說把一家私人銀行都拖垮了。他日以繼夜地在敦煌洞子里畫呀畫,進敦煌時滿頭青絲,出來時兩鬢斑白,那時他才40多歲。
爸爸以畫畫謀生,但從不吝嗇。無論是達官貴人、平民百姓,只要喜歡爸爸的畫,向他開口,他都痛快應(yīng)允,不取分文。1940年抗戰(zhàn)時期,我們家住在四川青城山上的青宮廟,爸爸經(jīng)常要帶許多畫具和紙張上山寫生,他請了一位叫王青云的人抬滑竿。一天,王青云提出請爸爸給他畫個像,爸爸答應(yīng)了。第二天,王青云大清早來到我們家,手上還提著一只山雞。爸爸說:“老王啊,你怎么不給我抓一只活的來,這么美的山雞,畫下來多好呀!真可惜……”老王看著自己的畫像,高興極了。
1963年,爸爸和我有一次去香港。我們住的酒店有兩位負責(zé)打掃衛(wèi)生的服務(wù)員,他們怯生生地對爸爸說:“我們想請您畫一張畫。”沒想到爸爸笑了,“你們怎么不早說呢?我還以為你們不喜歡我的畫。你們每天為我做這么多事,我怎么能不感謝你們呢?我馬上動手畫。”
那天,爸爸給他們畫了一張松下老人,一張花卉。旁邊一位客人看得入神,要出高價買這兩幅畫,爸爸不給,說早有主了。客人一看是服務(wù)生,驚訝地說:“我還不如他們?”爸爸生氣了:“你有錢可以在我畫展時買,我對朋友一視同仁,我們只是工作職業(yè)不同,沒有貧富貴賤之分,你好自為之吧!”爸爸把畫交給服務(wù)員時,他們激動地說:“張老先生,您的畫美,心靈更美。”他們深深地向父親鞠躬,表示感謝。
最值錢的遺產(chǎn)
爸爸是一個精力充沛、勤奮努力的人。每天有畫不完的畫,寫不完的字,吟不完的詩,爬不完的山,走不完的路。每次他外出游覽回家,不管多少天的長途跋涉,必定把當(dāng)天的“功課”做完,畫畫、寫字直到黎明。
童年時,我們最大的樂趣,就是幾個兄弟姐妹晚上圍在爸爸的畫桌旁,跟他聊天。記得有一次,我傻乎乎地問爸爸:“徐伯伯(徐悲鴻)的馬畫得好還是你畫得好?”爸爸沒理我,我又問:“齊伯伯(齊白石)的蝦畫得好還是你畫得好?”爸爸瞪了我一眼說:“你真沒禮貌,小小年紀,不能隨便評論老一輩。徐伯伯是專門畫馬的,當(dāng)然比爸爸畫得好,齊伯伯畫蝦也比爸爸畫得好,我是向他們學(xué)習(xí)的。爸爸知道自己很笨,所以很勤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