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奇譚集》收“奇譚”五篇,分別為《偶然的旅人》、《哈納萊伊灣》、《在可能找見的地方,無論哪里》、《天天移動的腎臟石塊》和《品川猴》。五篇奇譚中最奇的是最后一篇《品川猴》。一個叫安藤瑞紀(jì)的年輕女子得了一種“忘名癥”,每星期有一兩次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幾經(jīng)周折,查明“忘名癥”起因于一只猴……據(jù)悉,雖說是“奇譚”,但村上春樹在小說中討論的仍然是形而上的人生問題。眾所周知,村上小說的篇名大多聲東擊西,避實就虛,而這部短篇集卻表里如一,果然是發(fā)生在東京的奇譚。小說通過偶然性突出了人生命運的神秘感。 在這部短篇集里,村上春樹一如既往,依然在不動聲色地拆除著現(xiàn)實與非現(xiàn)實或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之間的籬笆,依然像鷹一樣在潛意識王國上空盤旋著,尋找更深更暗的底層,依然力圖從庸常的世俗生活中剝離出靈魂信息和人性機(jī)微。
文章試讀:
偶然的旅人
我——村上是此文的作者。這個故事大體以第三人稱講述,但講述者一開始就要露面。如舊時演戲,先有人站在幕前道個開場白,然后鞠躬退下。所用時間極短,務(wù)請忍耐相陪。
我何以在此露面呢?因為我想還是把過去自己身上發(fā)生的幾樁“離奇事”直接講出來為好。實不相瞞,此類離奇事在我人生途中屢屢發(fā)生,有的有意義,多多少少使我的人生態(tài)勢有所改變,有的則是微不足道的瑣事,人生不曾受其多大影響——我想不曾。
問題是,縱使我把此類經(jīng)歷拿到座談會上,反響也不容樂觀。“哦,這種事竟也有的”——人們十有八九會發(fā)表一句溫吞水般的感想,旋即冷場,談話不可能以此為契機(jī)熱烈展開,甚至像“我也有類似經(jīng)歷”這樣接續(xù)下去都不可能。我開的這個頭恰如誤入其他水渠的水,被名都沒有的沙地吮吸進(jìn)去了。短暫的沉默。隨后另外某個人提起截然不同的話題。
我心想,大概自己的講述方式有問題。于是給一家雜志的隨筆專欄寫了大同小異的內(nèi)容。寫成文章,說不定人們會多少聽得認(rèn)真一些。然而我寫的東西看樣子幾乎無人肯信。“那、總之是你無中生有的吧?”被人這么說都不止一次??磥?,僅僅身為小說家這一點,就可使別人把我所說(所寫)的或多或少視為“無中生有”。誠然,我在fiction(虛構(gòu))之中大膽地?zé)o中生有(虛構(gòu)原本就是干這個的),但是不協(xié)作的時候我并不故意地、無謂地?zé)o中生有。
如此這般,我想借此場合把我過去經(jīng)歷的離奇事作為故事的開場白簡要講述一下。只講微不足道的、雞毛蒜皮的經(jīng)歷。因為,如果從改變自己人生的離奇事講起,很可能用掉大半篇幅。
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五年,我住在馬薩諸塞州的劍橋,以類似“駐校作家”的資格從屬于一所大學(xué),寫那部名叫《奇鳥行狀錄》的長篇小說。劍橋的查爾斯廣場有一家名為“REGATTABAR”的爵士樂俱樂部,我在此聽了許許多多現(xiàn)場演奏。場地大小適中,讓人身心放松。有名的樂手時常出場,票價也不很貴。
一次,鋼琴手托米?弗蘭納根率領(lǐng)的三重奏樂團(tuán)前來演奏。妻那天晚上有事,我一個人去聽的。托米?弗蘭納根是我個人最中意的爵士樂鋼琴手之一,很多時候作為伴奏樂手(sideman)讓人欣賞其溫柔敦厚、安詳?shù)昧钊思刀实难葑?,單?singletone)美得無與倫比。我在靠近他演奏地方的一張桌旁坐好,一邊斜舉著加利福尼亞梅洛葡萄酒杯,一邊欣賞他的演奏。不過,若讓我直言不諱地說出個人感想,那天晚上他的演奏不怎么富有激情?;蛟S是身體不舒服,也可能因為尚未如夜而情緒沒完全上來。演奏絕不算壞,但其中缺少仿佛把我們的心靈帶往別處的什么,或者說未能找到魔術(shù)般的光點怕也未嘗不可。原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一會兒肯定高潮迭起——我一面期待著一面繼續(x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