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上廣算什么城市啊,以為那就是現(xiàn)代化;去農(nóng)村,像樣的村子、莊稼,在哪兒啊。說來荒謬:三十多年前我們渴望出國,望見摩天大樓心里就亂套;二十年前我們渴望回國,回來了,瞧個活雞我就感動得一塌糊涂??墒菑氖昵伴_始,我得飛越大洋,借借歐洲日本千百年積垢般的人文景觀、人文氣息,換取昔年故國的片刻幻覺了。
張瑩琦:您這四國的旅程,是否都循著歷史文化古跡的路線行走?如果不是為了寫文章,平時旅行也是如此嗎?文章中對日常凡俗的人、景、事物著墨很少,為什么?
陳丹青:旅游時代,各國的歷史景點印成千萬份指南,早已是賣點,生怕你不知道,找不見。您瞧瞧巴黎圣母院、羅馬斗獸場,倫敦皇家衛(wèi)隊換崗,阿姆斯特丹紅燈區(qū),簡直是肉塊上爬滿螞蟻啊。
但我的所見所寫和“平時旅游”一樣,隨時走神,隨時瞥見景點之外的生趣。莫斯科紅場,太有名了,我只寫斯大林、列寧扮演者游走街頭,招人合影;歌德與席勒在魏瑪?shù)牟⒓绲裣?,太有名了,我只寫一對胖女孩并肩坐在雕像下。這不是“日常凡俗的人、景、事”么?
看來您在我文中刻意搜索有關(guān)“歷史文化”的文字,這是那幾篇游記的平庸處。我不愛讀游記,即因十之有九大談歷史,大談文化,弄得好比上大課——但我也不喜歡游記中大談“日常凡俗”的雞零狗碎。以后我該寫得性感一點,更沒意思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