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十二月六日深夜,天氣已經很冷了。北風呼嘯著,天陰沉沉的。我在病房里守侯著彌留之際的妻子,心里象壓著一塊石頭,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醫(yī)生護士忙碌著搶救,妻子到底沒能闖過這一關,她的頭枕在我的右胳膊上,左手還緊緊的拉著我的左手,痛苦而又無力的眼睛看著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她已經精疲力盡說不出話來了,沒有給我留下只言片語??墒?,我從那熟悉的眼神中懂得了她要說的話,“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她很滿足,很平靜的永遠離開了我。
妻子名叫鄭義琴,生前是中原油田第六中學三年級的英語老師,我在安陽師范讀書時期的同班同學。那是一九六四年的秋天,是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我們一同考入了安陽師范學校。她來自煤礦工人家庭,我來自貧窮的中原農村。三年的學習生活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們一起打籃球,一起唱歌跳舞演節(jié)目,一起作為班干部組織同學們活動,一起度過了一生中最好的時光。畢業(yè)了,那正是文化革命鬧得最兇的時候,專署的機關干部正忙著造反,斗爭走資派,沒有人管我們的分配問題。我作為特招兵源被部隊接到了軍分區(qū),她卻要趁待分配期間和幾個同學組成文藝小分隊,要到林縣紅旗渠那個地方十分艱苦的農村去演出。分別那天晚上,我們談了一夜。我們都不知道將來會干什么,能干什么。但是,我們的心是熱的,兩顆心仿佛貼的很近。兩年后我隨部隊到了江漢平原,支援三線建設,開發(fā)五七油田(現(xiàn)在的江漢油田)去了,她在一所煤礦子弟小學當教師,一九七零年元旦,我們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物質生活的匱乏并沒有影響兩個年輕人追求知識的心情。一九七六年,我們的女兒已經一歲多了。知道油田設計院舉辦英語培訓班的消息后,她興奮的一夜沒睡。文化革命耽誤了我們太多的青春,必須把它補回來。女兒由我來照看,她住在培訓班那里,刻苦攻讀,一年后順利拿到了荊州地區(qū)教師資格英語培訓合格證。積累知識是為了揚帆遠航,一九八九年她隨我調回中原油田,我在一個企業(yè)黨委當宣傳科長,她在第六中學任教,已經輸送了三屆畢業(yè)班了。正當我們在事業(yè)的道路上邁開大步的時候,病魔卻悄悄的向我的妻子襲來。八九年也是十二月份,妻子正在上課,教導處把前幾天教師體檢的結果單送到了她的手上,結果是乳腺癌陽性。這無疑如晴天霹靂,我的心徹底亂了。在當年我國的醫(yī)療條件下,癌癥和死亡是一個概念,這意味著一個生命就要終結。和我相濡以沫,患難與共的妻子拼命積累知識,在她加倍努力想回報社會百姓的時候,卻得了絕癥,她受得了嗎?她鐘愛的事業(yè),我們可愛的女兒,讓她怎么面對?醫(yī)生說,必須馬上動手術。我把岳父接來,幾天后給妻子做了大切除手術,一個乳房切去了,動手術的大夫告訴我:“手術是成功的,但只能保證三年的存活期。”三年啊,短短三年就是我們生活的結束嗎?大夫的話就象是一紙判決書。我們必須把三年當作三十年來過,與病魔抗爭,我別無選擇。
手術后需要放療和化療,當時中原油田沒有醫(yī)療條件,我就把妻子送到安陽腫瘤醫(yī)院。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晚上送我們去醫(yī)院的汽車水箱都凍裂了。用藥后妻子一遍又一遍的掉頭發(fā),嘔吐厭食,我從二百里地外的油田弄來液化氣罐,自己做飯調理生活,我還拿來她心愛的錄音機給她放我們都喜歡的音樂。治病間隙,我借來自行車馱著她穿越安陽老城古道,從醫(yī)院所在的城北關到我們曾經三年同學的城南關師范學校,去尋找那年輕時一個個美好的記憶。學校還是那樣的清幽靜謐,紅磚綠瓦的教室掩映在綠樹花木之中。它把我們一起帶入青春少年時代那幸福的港灣,當年那一張張同學們天真爛漫的笑臉,那熟悉的一草一木都能引起我們一段歡樂的回憶,都能激起我們隱藏心底多年的愛的漣漪。那時侯我們的女兒已經讀高中,沒有時間關照她,就讓女兒住校。我拼命的在醫(yī)院、學校、工作單位之間奔跑。為的是讓妻子在與病魔抗爭中減少一點痛苦,為的是振作生命中美好的生活激情。三年里每年一個療程的放療化療我們都堅持下來了,妻子頑強的活了下來。有人說愛的力量是巨大的,這一點在我和妻子身上得到了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