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兒在山坡上吃草。這山坡其實是北陽山的一處偌大的草甸,那草兒又嫩綠又豐厚,即使吃它一輩子也吃不敗??!
一場夏雨初霽,山坡上的草如清水洗過般濕漉漉的鮮亮,空氣清新得像石縫里滴落的泉水,一塵不染。一些不知名的小花還在草叢里做著初戀的清夢??λ固氐孛菜纬傻暮诨疑^,深沉地伏在草坡的各處,就像臥著思考的牛群。各種各樣的鳥兒在林子里大膽地唱著婉轉的情歌,連牛兒聽著也怦然心動。太陽蛋黃似地從層巒疊嶂的東山冒出來,山坡就被涂上金黃的光澤。乳白色的霧氣從山頭慢慢升上了天空,變成了羊群般奔跑的云朵,瓦藍的晴空就清亮得像剛擦過的大玻璃。
牛兒太依戀這個美麗的山坡了,在這里吃著草,自己開心,女主人放心,因為在這里牛兒永遠都不會走失,也永遠不會去糟蹋坡下的正在茁壯生長的莊稼,何況哪一塊莊稼地不是牛兒辛勤犁出來的呢?牛兒甚至比莊稼人更疼愛莊稼。
說起山坡下的莊稼呀,那才是鄉(xiāng)村最亮麗最惹眼的風景線呢。油菜從春天一朵朵黃色的小花,變成了夏天一根根綠色的小手指,好像新婚不久的村婦幾日不見就挺起了大肚子。麥子也在害喜地揚著花,一頭青芒地呆站在那里想心事,淡淡的花粉已經提前釋放出麥的清香。那些可愛豌豆們,秀嫩得經不起艷陽的揉搓,依依地半躺在初夏的情懷里。還有那清明時下種的玉米,急慌慌拱出了田野的肚皮,吮著夏天的奶汁一天一個樣地楞長。馬鈴薯性子更急,秧子早已串得尺巴高了,還一馬當先地開著或紫或白的小花,而根下已學著雞婆下著小蛋,開始為農人準備著一年中最早的收成。
牛兒望著那些蓬蓬勃勃的莊稼,停下吃草,朝著空曠的田野“哞——哞——”叫了兩聲。這聲音劃破了山野的寂靜,這聲音有點憂傷有點蒼涼,還有點觸景生情。牛兒的男主人春節(jié)后就一如既往地去廣東打工了,他在早春耕耘時曾經的自我嘆息,讓牛兒的心里裝滿了不解的心事。男主人不想稼穡了,他正在醞釀著永遠逃離鄉(xiāng)村,丟開祖祖輩輩依戀的土地,當然還有對他忠誠為他賣力的牛兒。如果不是那漂亮賢惠的女主人的一再反對,也許牛兒此時已經離開這山坡,抑或成為城市人宴席上的大餐了。難道自己的鄉(xiāng)村還不美,難道為了掙錢就離鄉(xiāng),難道人以后吃錢不吃糧了?牛兒搖著頭,面對茵茵青草,忽然就沒了胃口。
牛兒只顧心事重重,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山坡上來了許多陌生人,穿紅戴綠的,頭上扣著旅行帽,背著照相機,對山坡對田野那么地感興趣,美呀美呀地贊嘆,咔啪咔啪地拍照,突然,他們竟然圍著牛兒拍個不停,好像牛兒是動物園的稀奇之物,好像牛兒是這里最生動的風景。牛兒害羞地低下頭,甩打著尾巴,間或地偷看他們一眼。牛兒能猜出他們是城市人,他們很向往鄉(xiāng)村,很贊美山坡,也很喜歡牛兒。牛兒真不明白了,為什么鄉(xiāng)村人嫌棄著鄉(xiāng)村迷戀起城市,而城市人卻厭膩起城市向往著鄉(xiāng)村?
山坡上的突然熱鬧引起了牛兒女主人的關注。當女主人像牛一樣明白了城市人的心事時,女主人的臉上就笑成了花瓣。女主人熱情地招待城市人,像待貴客般地給他們煮荷包蛋,摘豌豆角兒,煨甘蔗酒,炒臘肉片子,蒸包谷干飯,城市人享受得不亦樂乎,樂而忘返了。然而,城市人還是最鐘情牛兒,他們爭先恐后地和牛兒合影,要騎著牛兒學吹笛子唱山歌。城市人臨走時說,他們回去要建議政府,將這里搞成鄉(xiāng)村游。女主人聽出了眼淚,就情不自禁地罵了一句自己的男人。那天夜里,牛兒在自己的牛棚里,偷聽到女主人和外邊的男主人通了兩三個小時的電話。
也就在這個什么都在瘋長的夏天里,男主人意外地從外地回到了家,帶回了城里掙下的大把票子,也帶回了他果斷的決定——他要回來蓋樓房,承包這里的山坡草甸,買好多好多的牛兒,不用化肥不用農藥地種沒有任何污染的環(huán)保莊稼,把城市人的眼球城市人的舌頭全都拽到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