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一天傍晚,母親用飯盒帶回來很多小蟲,不細看都分不清個兒,母親說:“這就是蠶兒。”這之前我在同學(xué)小輝家見過蠶,青白青白的蟲兒有兩寸多長,它們吃桑葉??裳矍暗男Q黑褐色的。母親看著我疑惑的目光說:“蠶要蛻變很多次。”到哪給它們摘桑葉去?我跑遍整個龍?zhí)逗?,只在湖西岸的地方,看到幾棵剛冒出嫩芽的桑樹,這哪夠呀?當時正是“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時節(jié)。母親告訴我:“蠶還可以喂苦麻和榆樹葉。”這下我那些蠶蟲有了食物來源。它們一天天地長大,蠶的生命在一次次蛻變后變得美麗起來,長成潔白的大蟲。我把它們放在手上,它們涼絲絲地在我手里蠕動著。兩個月后它們就開始吐絲,作繭,成蛹,變蛾,甩子,在一張紙上留下一片生命痕跡,完成了一個生命的過程。
夏天是昆蟲生命最活躍的季節(jié),剛到立夏,傍晚人們就能在樓前的小馬路上看見一種大個的綠色蜻蜓。它幾乎是擦著地面疾飛,嗖地在面前一閃就飛出去老遠。它的學(xué)名叫藍青姆,是蜻蜓中的上品。那時我知道的蜻蜓品種很多,它們是陸續(xù)出場的。小灰和花扇子飛在湖邊的蘆葦叢中和荷花間,6月最充足的陽光在花扇子身上最分明,全身遍布了一條黑、一條黃的條紋,像是晝與夜的痕跡。花扇子是最入畫的,它尾部有一對扇子總在扇動著,在寧靜的湖面上,它總停留在蘆葦和荷花的頂尖部,瞬間又騰空而起,是微風(fēng)一陣,又像是被燙了一下,在原地飛一陣又落下。蜻蜓在綠葉間嬉戲,總讓人想到:小荷才露尖尖角,總有蜻蜓落上頭。最常見的是黃蜻蜓,一進伏天它們仿佛是大自然變出來的戲法,一夜之間這世界哪都有它們的蹤影。早晨逛公園時,無意間走進一片草地,眼前忽地掀起一陣聲浪,很多蜻蜓忽地一下飛起來。
人甚至能聽見它們飛的聲音,它們就在原地悠然地飛著。黑鍋底像個神秘的大俠,翩翩地飛來飛去。紅辣椒和小黃金是蹣跚來遲的貴客,尤其是小金黃,立秋后,它才孤傲地站在一枝很高的枯枝上。藍湛湛的天把它黃燦燦的彩服映襯得更好看。它是蜻蜓中的孤品。我們這些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看著。
一只倒霉的小蝗蟲落到我眼前,我三兩下就逮住了它,并把所有的沮喪都摔向了小蝗蟲。它奄奄一息地在那條彎曲的土路上抽搐著腿,我拿起它隨手向河里扔去,立刻有兩三條魚兒圍過來,爭搶著,湖面上泛起一片漣漪的水波。
一只金龜子像一個瞧熱鬧的看客,在我眼前嗡嗡地飛著。不遠處的樹林里又有一種聲音在誘惑著我。伏天一種長得小巧精致有著綠色花紋的蟬,它的叫聲很從容很有節(jié)奏感,它的學(xué)名叫寒蟬。“伏天——伏天”,它悠閑自在地叫著。蟬的種類有四五種,蒼蟬是最常見的一種,黑黑的體型很大。我最喜歡寒蟬。循著聲音終于看到,它趴在綠葉掩映的樹干上。待我舉著竹竿粘它時,突然,它沉寂下來。蟬是個聰明的蟲兒,一旦它覺得有危險,先是停止鳴叫,旋即撒一泡尿,然后飛走,再也尋不到它的蹤跡了。這時你也安靜下來,過一會兒,它又會重新“伏天——伏天”地叫著。我舉著竹竿小心翼翼地接近蟬時,猛地我的胳膊上像針扎了一樣劇痛,我知道遇上了洋剌子,那種小蟲碧綠色有玉米粒般大小,通常它躲在棗樹葉上,人的肉眼一般難以發(fā)現(xiàn),但它身上的毛,粘在人身上特別疼。很多年過去了,每當與童年伙伴聊起它,都有如芒在背的感覺,但我總忘不了。傍晚我回到家,母親一看我手里的蟲子,就知道我干什么去了。
秋天來了,所有的昆蟲依舊不甘寂寞。早晨一只綠色的螳螂落到我家陽臺上,薄薄的羽翼裹著里面粉紅色的身體,像舞女的紗裙。我剛要摸它一下,它勇敢地挺立起前身,舉著一對大鉗子,小三角形的腦袋警惕地看著我,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我才對它不感興趣呢。因為屋里的蟋蟀(又稱蛐蛐)叫起來了,它們才是我最寵愛的蟲兒。屋角我的床底下,一排溜擺著六七個蛐蛐罐,夜晚它嘟嘟的歡叫伴我而眠,白天我?guī)еc小伙伴的蛐蛐捉對廝殺。我給它們起了好聽的名字:蟹殼,黑頭兒,將軍等。這些小蟲兒可需要精心地照顧,蛐蛐罐里必須墊上一層厚厚的細土,均勻地噴上一些水,始終潮濕溫暖才行。蛐蛐待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只要兩只雄性遇到一起就奮力廝殺,直到其中的一只扭頭逃竄或蹦出罐子,留在原地的那只則振翅而鳴,仿佛向主人報功似的。再看兩個斗蛐蛐的男童,一個滿臉羞愧,一個洋洋得意,這時刻不知給我和小伙伴們帶來多少樂趣。后來我才知道中國歷代民間養(yǎng)蛐蛐的歷史可長了。早在《清宮詞鱉山蟄聲》中就有記載:“元夕干清宴近臣,唐花列與幾筵平。秋蟲忽向鱉山底,相和宮嬪笑語聲。”那時候為了逮一個好蛐蛐,我們常騎著自行車到郊區(qū)的田地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