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dú)倚窗前,看著對面山上的野花又開燃了一簇,心中便有了到野外走一走的沖動,該把捂了一冬的煤煙味和霉晦在春天抖抖了,我想。正巧,朋友來電話,邀約著到云蒙山。
小車沿社川河一路蜿蜒南行。沿途,山上還顯不出春天的繁鬧,蒼褐岑寂。只有簇簇疏疏淡淡的花兒在枯槁中分外耀眼,傍著房舍、院落,伸出圍墻、竹籬,點(diǎn)綴在山壑蒼嶺、巖崖溪畔。
一叢叢的花,雖然濃烈,但仍顯得單薄、單調(diào),讓人心中不免有一些莫名的惆悵和遺憾。春天還怯怯生生地躲藏在泥土里,壓著憋抑在心中的渴望嗎?
待上到山上,穿行在灌木叢中,我才被山上初露的春天景象吸引了。你看,柳條上毛絨絨的柳眼鼓突著,仿佛正在察看、張望,那一定是春天的前哨了。噓……你聽,一叢一叢的紅眼籽樹,暗紅色的枝條上,鼓鼓的芽苞,三個一團(tuán),五個一簇立在枝條上,正竊竊私語。向陽坡地最先感受到春天的暖意,機(jī)敏的樹種上也有早綻的葉芽冒出來,一瓣一瓣小小的新芽,像嬰兒稚氣的微笑,泛著清新、鮮亮的光澤。遠(yuǎn)遠(yuǎn)望去,野梨花濕霧一般,像一個在料峭中跋涉的人呼出的團(tuán)團(tuán)白汽,仿佛還能聽到她們一路走來的喘息聲。再細(xì)細(xì)看,每一個枝條上都有小小、小小的苞兒鼓起來,它們都在揉搓被冬天凍僵的身體,疏通淤塞的根莖脈管,整裝待發(fā)。
穿行在這春天剛剛吐露的叢林間,我邊觀察、邊思考、邊拍照,一路和其他同伴落下了很遠(yuǎn),我聽到他們在前邊喝喊,才提起相機(jī),一路追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到叢琴側(cè)躺在山梁上,仿佛正安恬地在休憩,我邊走邊好奇地問道:叢琴姐,你在睡覺嗎?一旁的世琴連忙解釋說,叢琴在傾聽春天。
傾聽春天?我走近去,見叢琴正側(cè)臥在地上,頭枕在一叢枯葉上,用她的手機(jī)給一莖小花蕾拍照。那一莖花蕾分明剛剛從泥土和枯草敗莖中撥開來,周圍堆放著曾經(jīng)擁護(hù)著它的腐葉和浮土?;ɡ兕^大身小,整個身子只有大約三寸,而花蕾近乎二寸長,碩大的花蕾在小小的細(xì)細(xì)的莖上支撐著,似乎還有些顫抖、眩暈,卻堅(jiān)定地站立著,綠色的花萼托著紫紅色的蕾苞。蕾苞呈心形,像是托著一個小小的心臟。我仿佛聽到了大地的心跳聲,從大地深處升起,就凝固成了那一莖花蕾,就包藏在它的中心。我定定地站著,看著叢琴虔誠而小心翼翼的動作,我理解了她,我感到大地就是我自己,正指揮著春天的大軍,從地下秘密的柳營,攻陷冬天的城堡,攻陷一條條枯槁的樹枝的街巷,插上它們五顏六色的旗幟。我仿佛聽到了冬天僵硬的骨植正在嘎嘎作響,聽到厚厚的瘡痂坼裂的聲音……
叢琴從沙地上爬起來,給我看她照的花兒。花兒并不美麗,只是一個象征,就像現(xiàn)在一身灰土和草梗的朋友,也不再是一個人,是一個春天的符號,已融化進(jìn)了春天。她的笑容就是春天的表情,她的激動就是春天的渴望,她熱愛的不是綻放,而是掙脫冬天的沖動與喜悅。
我想起莊子說過的話:“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于聽,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是的,用耳去聽,什么也聽不到;用心去聽,你能聽到春天的腳步聲;用氣去聽,用你的情感和廣闊的胸懷去聽,你便和萬物、和大地融為了一體。
我學(xué)會了傾聽。傾聽春天,讓我懂得了,春天就在我們內(nèi)心。當(dāng)心靈融入了春天,和春天同呼吸,同追求、同悲喜,我們就聽懂了春天——包括它從冬天脫胎的疼痛。(商洛日報(bào) 作者:賀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