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來的個人化(或者叫小資)寫作無處不在,以及大部分城市小說的風行,要得感謝王家衛(wèi)導演和村上春樹,他們提供了可供臨摹的造句格式,極具影像質(zhì)感的情緒意象,宅女、宅女堆積如山的網(wǎng)絡(luò)時代,自我吞噬式的沉溺被很多孩子追逐,樸素自省的文字傳統(tǒng)被一些人遺忘、忽略?;蛟S,因為作者為理科生出生,平時生活和文藝圈子毫無瓜葛,不以寫字過日子,不懂暢銷小說運作流程,只拿狄更斯、但丁、陀思妥耶夫斯基為基準,《這兒,那兒》可以算是另一種頗為冷靜的書寫。
多年前,我還是某院校文學社的成員,曾被石康的《晃晃悠悠》擊中過,主人公的無所適從“酷”,像啤酒肚一樣消耗不掉的青春時光,對美好和虛無的癡迷令人動容,周文和陸然的通信,被我一一摘錄在筆記本上。盤算著幾年后,自己也來寫這樣一部小說。動起筆來才發(fā)現(xiàn)工程浩大,完全不是這么回事,遂放棄了。《這兒,那兒》里面,我再次邂逅了那種難得的觸動,主人公楊山和余忠的通信,以及和戀人的書信,纏滿青春果實將逝的無力,面對物欲和理想的抉擇,無法不去麻痹的騰挪與喪失。
幾乎任何一部城市小說共有的符號,理想、愛情、性欲、青春、物質(zhì)、救贖、尋找、耽美、沉溺、隕落,都被作者拿捏得從容自若,且沒有任何炫技的意圖,進而刻意去制造語言的迷宮,作者只是拿著一把放大鏡去觀察和聆聽,一次、二次地折射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想象中業(yè)已變形的風景。為了最大程度地講好故事,小我被盡量淡化,文字和敘述都還給了故事本身和那些不尋常的尋常之物,摒棄了超驗的冒險和凌空高蹈。讀起來自然舒暢,沒有之前閱讀一系列城市小說時,被矯情的青春綁架的憋悶。
很多城市小說都以不講故事、只玩技巧和情緒為能事,光有城,沒有事,一個文藝女青年對我說的,她討厭所有講故事的小說,她的小說永遠不會有明確的主人公,準確的時間、地點、事件,有的只是記憶的碎片情緒的拼圖,只能有“我”在場,不會有別人出現(xiàn)。顯然,《這兒,那兒》不會是狹義的城市小說愛好者喜歡的文字,它講故事的方式古典、嚴謹,和19世紀中后期的歐美小說頗有血親,起承轉(zhuǎn)合,整飭舒暢。作者似乎想現(xiàn)身說法:小說沒有講不講故事的問題,只存在怎么講的難題,有人就是江湖,就是故事。
“愛情是生活中無足輕重的一部分。我只懂得情欲。這是正常的,健康的。愛情是一種疾病。”當很多人把毛姆的這句話奉為圭臬,只求健康地活著,忠實于本能,另外一些人卻還沉醉在“疾病”里,儼然飲鴆止渴。很多城市小說的主人公,往往就是一部分“有病”的人?!哆@兒,那兒》中的愛情,免不了理想主義的成分,不過,不影響作者行文時既定的真實性。作者用滾滾而來的物質(zhì)、金錢、浮華去考驗他的想象中的愛情,也只是為了證明,最后自己還是輸了。
每一個會寫字的文科生,在即將離開青春歲月之前,都有寫一本小說,記錄自己的痛并快樂著的真實軌跡,或去模擬一段隱形記憶的沖動。而當一個左手可能抓著圓規(guī)、計算器、直尺、三角板,右手拿著詩歌、小說的理科生操起筆,以作證明題,解數(shù)學方程式,或者做化學實驗一樣的情懷書寫青春,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呢?《這兒,那兒》文字背后那種嚴謹、克制、理性、思辨的簡潔,也許就是作者想要的鑄件效果圖。
理科生的三維空間里,有很多推理、論證、實驗、假設(shè)、借貸、平衡、畫輔助線的過程,組后導出的結(jié)果能否令人解頤或擊節(jié),已經(jīng)不重要,只因過程本身已經(jīng)足以讓人凜然一陣。用正弦函數(shù)和余弦函數(shù)來比喻男女關(guān)系,以及“如果說英語是貓的話,那微積分無疑就是虎了,想想看,就連牛頓那種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牛人,不也還要花那么多年時間才能駕馭它的嗎?”這樣的諧趣辯證,不像是在簡單的擺弄小聰明,而像理科生的較真思維,真把的牛角鉆出了一個洞,漏下來的光亮讓人看到了塵埃里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