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書”之說,取自顧文豪《何為“大書”》一文,文章雖然不長,卻很得此著要領,不妨征 引如下:“孫先生自謙此著乃‘小書’,聊供讀史者格物之一助,在我看來,此恰為不折不扣的一部‘大書’。全書足見作者之廣核博通,大抵已包攬古人之日常生 活,且無前此同類作品多偏于文人生活之弊,就中尤以酒茶、建筑、家具、武備等章節(jié)令人印象深刻。博通之外,論述亦精核。語言曉暢平樸,材料擇取極見功夫, 不蔓不枝,多以實物圖樣例證之。而十章所論,雖多系常識,粗陳梗概,但皆為孫先生多年蘊蓄涵養(yǎng)以成,故亦足便初學,后來者當可以此為津筏。處處見學養(yǎng),而 無學問之倨傲;文采清通流利,卻不見做文章的技巧;所談物事,雅俗兼?zhèn)?,對古代物質文化之誠敬篤實則始終如一。此方為‘大書’。”其所述讀書體會,大約會 是此書讀者的共同感受。
文章說到書中十章所論,多系常識,誠然。我想,這里所謂“常識”,意在表明它本是大家應該掌握的知識,然而事實 卻非如此,甚至相反,大多數(shù)人對于這本書里講述的“常識”,是缺乏體認乃至完全不了解的,而這“大多數(shù)”中也包括了從事各項研究的學者。問題的根源在于我 們的教育從來缺少這一環(huán),學校里學到的歷史,多是以文獻為主構成的政治史或曰政權更迭史以及制度史,古代日常生活之細務,卻從來不在教程之內。現(xiàn)代考古未 曾興起之前,我們沒辦法掌握這方面的知識;現(xiàn)代考古興起之后,尚鮮有學人致力于這一學科的建立,因此至今高校里沒有“中國古代物質文化”這一項課程。這實 在是令人嘆息的事。依憑現(xiàn)代考古而逐漸明了的古代科學技術,比如冶鐵、紡織,等等,已經(jīng)可以建立在以可見的歷史遺存為據(jù)的基石之上,前人依據(jù)文獻苦苦探索 的古代日常生活之細務,今藉相應的實物資料而終得明其究竟,因此倚仗考古學的貢獻,“中國古代物質文化”有條件成為一門學科,理應步入課堂,成為基本常 識。果然如此,那么學文、學史,學習各門藝術的莘莘學子,日后從事專業(yè)工作的時候必會少犯許多常識性的錯誤。作為普及讀物的《中國古代物質文化》,其實也 是具備了教科書性質的,期待它能夠早日走進課堂。
這里更想說的是,追隨遇安師問學將及20年,我始終是受著這部“大書”的滋養(yǎng):在它尚未以有形之書問世之前,早已是一部無形的書。
這一部書的最初入手處是《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它的準備工作可以說是從70年代就開始了,那是在江西鯉魚洲干校時所從事的“地下工作”。書的圖版草 樣遇安師后來送給了我,原是100多頁的米格紙用穿釘釘起來一個厚厚的本子,每一頁安排一個小題的圖版,或用筆鉤摹,或粘貼剪下來的各種圖樣,而一一排列 得整齊有序?!稘h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的修訂本三年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規(guī)模超出初版1/5強,圖版更換了近一半。從初版的1991年至于今,各地漢 代考古的新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梳理和考辨悉數(shù)補入其中。這一部書所體現(xiàn)的科學精神,用黃侃的話說,正是“一曰不忽細微,一曰善于解剖,一曰必有證據(jù)”。最讓人欽羨的 是作者對中國古代科技史的熟悉和對科技知識的掌握。對此遇安師總是說,我知道的只不過是常識。然而正是各個門類常識的積累且日復一日煉就火眼金睛,因此可 以發(fā)現(xiàn)人們已是習以為常的謬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