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聲
故居那個蒲團像個滄桑老人閑置在廈屋墻角已經(jīng)好多年了,上邊布了一層銅錢厚的灰塵。老鼠曾將它當舞臺在上邊跳“迪斯科”,留下了明晰可辨的爪痕。
記憶中的祖母,一年四季坐在蒲團上手搖紡車紡線線。紡車嗡嗡,祖母手中的棉花捻子越抽越短,轉(zhuǎn)動著的鐵錠上雪白的線穗子便漸漸由細變粗。那穗子兩頭尖尖,中間鼓脹,轉(zhuǎn)動起來像孩童玩的陀螺。線紡完了,祖母伸個懶腰,從錠子上卸下線穗,繼續(xù)坐在蒲團上用一個工字形的線拐子拐線,一拐又是多半晌。彈棉花、搓捻子、紡線、拐線,這些都是織布前的工序。接著要漿線、經(jīng)布、排繒,再到上機子織布,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都浸透著祖母的心血??!
夏日的夜晚,屋里燠熱,祖母把紡車懷里的蒲團移到場院,盤腳打手坐在上邊,手搖蒲扇驅(qū)蚊。我們坐在她身旁,看云兒牽著月亮走,聽她講“牛郎織女”的故事,唱“月亮月亮光光,把牛吆到梁上……”的古老童謠。直到夜深人靜,我們迷糊了才由父母抱回小屋,她也起身移動小腳回廈屋睡覺。
小院有棵梨樹,秋日金黃色的梨果疙疙瘩瘩掛滿樹。金風送爽,小院里彌漫著陣陣果香。這當兒,村子里饞嘴的孩童常常吆五喝六來小院偷梨果吃。那時鄉(xiāng)村人日子不好過,那樹梨子拿到集市上變了錢,可是全家人一年到頭油鹽醬醋及日常零用開銷的指望啊!為了防止孩子們偷吃梨果,祖母抱出蒲團,整日價坐在樹下廝守,除過上茅房,一時也不離開。累了,就坐在蒲團上打盹,有時孩子們趁祖母打盹的機會,躡手躡腳竄到樹下偷摘梨果,祖母驚醒了,用隨身的拐杖嚇唬他們,嘴里嘟囔著說,小饞鬼,再偷吃梨子看我老婆子怎樣收拾你們。嘴里雖是那樣說,卸梨果時,如果左鄰右舍饞嘴的小家伙正好從樹下經(jīng)過,她卻總要給他們懷里塞上一個兩個,讓他們嘗嘗鮮。
歲月悠悠。祖母離開我們已經(jīng)30多個春秋了,每當看見故居廈屋墻角里那個蒲團,仿佛瞧見佝僂著腰身的祖母坐在蒲團上辛勤勞作的身影……
哦,蒲團,蒲團,如今惟有這蒲團成了我思念可親可敬、勤勞善良的祖母的念物?。?/p>